狼踪1974第27章 伤痕的土地
狼群远去的西北风似乎也带走了积压在三连上空数月之久的沉重阴霾。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黑土地在春雨的滋润和拖拉机的轰鸣中彻底苏醒了。
禾苗绿油油地连成一片在阳光下舒展着嫩叶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垦荒工作全力推进但那条无形的“边界”依旧被严格遵守着。
没有人提议再去开垦靠近黑松林的那片土地仿佛那里是一片被诅咒的禁区。
偶尔有走丢的牲畜靠近林缘也会被立刻追回不敢有丝毫耽搁。
孙福海那句“有些界越了就回不来了”的警告像一道符咒刻在了每个人的潜意识里。
生活似乎真的回归了常态。
食堂里的饭菜恢复了应有的分量晚上宿舍里偶尔能听到压抑的谈笑声甚至有人开始偷偷准备探亲的申请。
创伤正在缓慢愈合尽管伤疤依旧明显。
李明宇驾驶着拖拉机穿行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田垄间。
机器的震动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但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刚来时那样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这片土地的“新生”之中了。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那道墨绿色的林线思绪也会被拉回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那个血色弥漫的林地。
他看到了这片土地阳光下的生机却也永远记住了它阴影下的残酷和神秘。
土地不仅仅是等待开垦的沃土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有着自己记忆和意志的生命体。
那些被犁铧翻出的狼骨弹壳那些渗入泥土的血迹那些无声的对话和古老的规矩都成了这片土地无法磨灭的伤痕和记忆的一部分。
王铁牛的腿伤落下了病根天气变化时就会隐隐作痛但他似乎看开了许多不再整天骂骂咧咧干活时反而多了份沉默的专注。
他偶尔会跟李明宇念叨等这批庄稼收了想办法弄点好酒去看看调到场部的胡八一。
“不管咋说一起扛过枪一起……经历过事儿。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
鹿婉云的变化最大。
她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魂不守舍。
她主动要求调去了连队的菜园组整天和蔬菜泥土打交道手上磨出了新茧脸上却多了些血色和平静。
她细心照料着那些幼苗仿佛在呵护某种脆弱的希望。
李明宇有时去看她她会指着绿油油的菜畦轻声说:“你看它们只要有一点土一点水就能活下来。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经历过极致黑暗后对生命本身产生的、近乎虔诚的珍视。
她不再提起灰毛不再提起那个铃铛但李明宇知道那些记忆并未消失只是被她深深地埋藏了起来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沉默的力量。
孙福海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仓库管理员但他似乎成了连队一个特殊的存在。
偶尔会有老职工偷偷找他低声询问些关于天气、农时或者……某些不好明说的“征兆”的事情。
孙福海往往只是听听很少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沉默的灯塔提醒着人们这片土地深不可测的另一面。
一天傍晚李明宇收工回来看到孙福海正蹲在连部门口那块空地上(之前摆放“图案”的地方)用手扒拉着泥土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走过去发现孙福海从土里捡起几颗已经发芽的、不起眼的野草种子。
“孙大哥找什么呢?” 孙福海抬起头将种子摊在手心递给李明宇看:“看看啥草都敢往这儿长了。
” 李明宇接过种子不明所以。
“狼群在的时候这地方有股味儿一般的草不敢冒头。
”孙福海慢悠悠地说眼神望着远处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现在味儿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想来占地方了。
”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地就是这样你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
旧的伤痕还没长好新的东西就要冒出来了。
人呐总以为自己是地主其实……也就是个过客。
” 这话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李明宇心中某种模糊的感觉。
是啊他们开垦了土地播种了庄稼看似征服了这片荒野。
但土地有自己的法则有自己的记忆和愈合方式。
狼群走了但它们的痕迹、那场血腥搏杀的记忆、那些古老的规矩都已经像这些野草种子一样深埋在了这片土地的肌理之中只待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萌发。
人类文明的犁铧可以翻开土地的表层却无法轻易抹去其下亿万年来沉淀的、属于荒野的灵魂。
那天晚上李明宇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驾驶着拖拉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沃野上奔驰但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柔软起伏如同活物的呼吸。
远处的地平线上墨绿色的森林如同潮水般缓缓推进而天空中则有一双巨大无比的、苍老而冰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大地上这群渺小而忙碌的身影。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垦区一片安宁祥和。
但他知道这片看似被征服的土地从未真正驯服。
它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在伤痕之下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伤痕是土地的印记也是生存的代价。
而他们这些垦荒者在收获了粮食和家园的同时也注定要永远背负起与这片土地、与栖息其上的一切生灵之间那份复杂而沉重的羁绊。
故事还在继续。
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沉默、也更加深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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